還好蛇鼠語言不通。
我把手塞進竹鼠肚子底下捂捂。
真暖和。
8
又有人來了。
這次隻有動靜,沒有妖氣。
我面上一喜,「阿九回來了!」
十六也很高興,「九哥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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雪白的大竹鼠耳朵都豎起來,「吱!」
十六激動地開門,冷風倒灌。
屋裡三雙眼睛期待地望出去。
……
院牆邊的背影確實是阿九沒錯。
隻見他一身黑衣,肩寬腿長,烏發插著一根簪子隨意披在身後。
我聞到了淡淡的血腥味,熱乎的,不是蛇血。
阿九毫無防備,轉過臉來。
冷面俊臉,下巴上全是血,嘴邊還沾著許多白毛,手裡是一個滴血的兔頭。
「吱!——」
花枝枝第一個尖叫。
「九,九哥……」十六不知所措,一副沒法向我解釋的模樣。
阿九更是臉色刷白,「玄異……」
嗯,他念的是我的名字。
我神色淡定地說,「你先吃,我們在屋裡等你。」
隨即趕緊把門關上。
屋子裡一點熱氣都被放跑光了!
十六跟阿九一起眼神黯淡,「那個……九哥他不是故意的,沒有冬眠我們就需要食物。」
「都怪我,冒冒失失的,讓你看到九哥吃東西了。」
我忍不住嗤笑一聲,「吃個兔子咋了,兔子養了不就是吃的嗎,難道我要說兔兔那麼可愛怎麼可以吃它?」
十六下巴掉到桌上,傻眼,「啊?」
花枝枝,「吱!(九哥他吃兔子啊!)吱!(那個兔子跟我長得好像!)吱!(救命啊!九哥為什麼要吃兔子!)」
我拎起竹鼠粉白的小耳朵,陰惻惻地說,「因為他是蛇……」
你和你全家都在他的食譜上。
花枝枝的叫聲停了一下,又崩潰地叫起來,「吱!(你怎麼能聽懂我說話!)」
我嘿嘿一笑,「你不是也能聽懂我說話嘛。」
花枝枝,「吱……(我寧可聽不懂嗚!)」
9
阿九沒進屋。
我聽見他糾結著把兔頭遠遠地擲進山林裡,驚起飛鳥兩隻。
然後開始洗刷刷。
他洗了自己好多遍,臉脖子手。
要不是他身上鱗片挺新,我都擔心他把自己洗蛻皮。
阿九開始做飯了。
「小十六,今天你們家人都會來嗎?」我難得緊張。
十六想了想,回答我,「應該會來幾個哥哥姐姐吧,爹娘說晚上到。」
他有些尷尬地撓撓頭,「九哥本來隻喊了爹娘,是我們非要,咳,你別擔心,他們見了你都會舉所有尾巴贊成你們成親的!」
十六說的不多,但我顯然悟了他的意思。
果然蛇蛇一家沒人願意我賴上人家兒子吃軟飯。
「哎!」我重重嘆氣。
為我今後的日子感到憂愁。
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。
才半月,我就已經不想過回以前四處流浪的生活了。
嘎吱。
房門卡住。
「玄異……」阿九端著香噴噴的榛蘑燉雞進來,正心有惴惴小心翼翼,剛巧見我愁眉苦臉的嘆氣,表情頓時比我還慘烈。
這可能是我最後一頓好吃的了,我吸溜自己沒出息的口水。
阿九遞給我碗筷,隻有一雙。
十六目光粘在燉雞上,眼饞地問,「九哥,沒我的份嗎!」
阿九一臉警惕,冷硬地說,「你從哪來回哪去,不是說了別過來。」
「哎呀,別這麼兇嘛,」我連忙摸摸他的手背,「小十六年紀還小呢,孩子多可愛呀,我去給他拿筷子!」
十六一臉感動地望著我。
我抱著花枝枝去廚房。
「吱!(你膽子真大,雖然九哥家都是好人,你看他吃兔子也不害怕?)」
我好笑,「你忘了自己被我一巴掌按回原形?我為什麼要害怕。」
雪竹鼠對我揮爪子,「吱!(嗷嗷嗷,可怕的人,你果然惦記九哥的妖丹!)」
我,「哼哼。」
10
我拿了兩雙碗筷進門。
沒有竹鼠的份。
畢竟誰家好人竹鼠吃雞?
阿九見我回來就要出門,逃避似的不看我,「我定了衣服,去裁縫店取,玄異你跟十六在家吃飯,不夠鍋裡還有。」
十六偷摸對我笑,「九哥不好意思呢。」
我在心裡搖頭,小孩子不懂大人的心思。
阿九怕我嫌他吃兔子血腥,怕我不願意與他成親。
我怕晚上蛇蛇家長輩來了,不同意我吃阿九軟飯。
各有各的擔憂。
最後一頓,我吃得格外珍惜。
天地廣闊。
明年的今天我就不知流浪到哪了。
小小一碗蘑菇燉雞也讓我吃出些許滄桑,唯有懷中竹鼠皮毛熱乎暖心。
花枝枝機敏地打了個哆嗦,「吱……」
11
阿九定的婚服,大紅喜慶,金線繡了繁復的紋路。
沒有龍鳳。
他是蛇,我是除妖師。
誰都不愛穿龍鳳。
我覺得我跟阿九很合拍,很適合一起過日子。
可惜。
日子僅有半月這點長。
我跟阿九穿了大紅新衣,兩人臉上都無喜色。
直到日頭偏西,夜霧漸起,月色濃重起來。
12
城裡靜悄悄的。
城東的街道空曠無人。
兩個大妖悄無聲息地來到阿九的小院。
院門掛著兩盞大紅燈籠,木門貼著大紅喜字。
「咦,阿九真是的,怎好喜事辦的這麼冷清,」一個身姿高挑周身氣息冰寒悚人的女子,臉上掛著與她氣質完全不符的燦爛笑容,一邊跨進院門一邊嗔怪道。
「孩子第一回成親沒經驗嘛。」旁邊一個面容和善秀氣的圓臉男人樂呵呵地說。
女子挑眉橫他一眼,「成親還能成幾次?不就這麼一回!」
「是是是,」男人深以為意,立馬倒戈,「那是阿九沒辦好,回咱們家再辦一次。」
「就是這個意思。」話聽著合心意,女子昂著頭背手走進院裡。
小院的氛圍有些詭異。
院牆邊的兔子窩雞窩都不見了,小菜地也沒了蹤影。
小小的院子在踏入的那一刻變得寬敞明亮。
月光如白練流瀉,燭光橙紅螢火飛舞。
院中憑空長出一株掛滿紅绦的老樹。
幾個年輕人神色各異地坐在中央圓桌邊充當賓客,桌上也沒有酒菜。
我與阿九正站在樹下。
我穿著大紅喜服,手裡打著紅結的綢布另一端被阿九拿著,緊張得腳趾扣地。
完了完了,蛇蛇家爹媽來了。
我這造型跟著急賴上阿九有什麼區別。
方才阿九讓我試衣服,我天真,試了就被他拖到樹底下。
我連推辭的借口都想不出,百口莫辯啊!
「二拜高堂!——」
十六在旁邊高興地唱。
「不是,一拜天地呢?」我氣急,小聲對十六喊。
旁邊阿九壓了壓嘴角,抿著唇,對大樹躬身到底。
「天地天地!」十六對我努嘴。
我不是這個意思!
我不敢回頭看剛進門的蛇蛇爹媽,欲哭無淚。
但我那腰杆子實在彎不下去。
好在蛇蛇媽一句話救了我。
「我們不會來晚了吧?」清亮的女聲從身後傳來。
「時間剛好。」旁邊阿九等不到我彎腰,抿著唇站直。
蛇蛇媽看這狀況,驚訝地問,「九啊,你不會在強娶吧!」
阿九臉色都生出點鬱氣。
一桌蛇蛇兄弟姐妹噤聲不語,神色古怪。
隻有十六懷裡抱著一隻雪竹鼠高興地說,「怎麼可能!九哥和玄異感情好著呢,就等爹娘來拜堂了!」
花枝枝小小聲,「吱……(才不是!)」
我張張嘴,尷尬地把腰對著蛇蛇媽彎下去,「伯母好。」
「哎!」蛇蛇媽一張極美的冷臉笑開了花,「這喜服不錯,就是薄了點,阿九你也不怕凍著人家!」
我一邊念心火咒一邊扣地,口才爛得一塌糊塗。
好在蛇蛇媽抬頭看看天色,就對阿九道,「吉時還有一刻鍾,先與我去旁邊說兩句話。」
蛇蛇爹攏著手站在一旁,圓眼圓臉,看著我笑意盈盈,好像個和氣的文質書生。
我被看得頭皮發麻,對十六訕笑,「你確實是阿九親弟,原來阿九像媽你像爹。」
十六被誇了似的驕傲道,「那是,我還能騙你不成。」
圓桌邊的蛇蛇兄弟姐妹紛紛捂額頭。
「這門親事我其實是贊成的……」
「我也是……」
「我也是……」
「咳,那什麼,阿九不讓我們來的,是我不該來,我就先走了……」
「我也是!」
「我也是!」
蛇蛇爹臉上的笑容沒變,但柔和地問,「走去哪啊?」
「咳!」
「咳……」
「咳咳咳!」
十六奇怪地問,「二哥六哥七姐你們嗓子不舒服嗎?」
「咳咳咳咳咳……沒有!」
蛇蛇爹一臉溫柔地說,「來都來了,就別著急走了。反正回家還要再辦一次,到時候所有人都要到,少不了你們。」
蛇蛇兄弟姐妹的表情五顏六色,煞是好看。
但我聽著心裡咯噔!
「不不不,伯父,我……我其實,其實……」
我不會種菜不會養兔子孑然一身更沒有家財,還賺不到錢!
往年冬天最是難熬,今年全靠阿九過了半個月溫飽日子。
勉強一個該睡覺的蛇蛇為我生火做飯,還要賴人家一輩子,我實在良心不安啊!
「好孩子別害怕,他們雖然脾氣差了點,長得嚇人了點,但都不是壞人。」蛇蛇爹對我說話的語氣如沐春風,好像安撫什麼受驚的小動物似的。
仔細看去,蛇蛇兄弟姐妹表情都有些扭曲。
隻有十六跟著高興地點頭,「爹你別擔心,哥哥姐姐都跟我一樣喜歡玄異呢!」
蛇蛇爹慈愛地摸摸十六的頭。
13
屋子裡。
「你可想好了?」蛇蛇媽問。
「嗯。」阿九應。
不是我偷聽人家母子談話。
實在是,他們沒做任何防護,普通人聽不見,我聽得一清二楚。
「凡人壽數最多不過幾十年,陪不了你多久,」蛇蛇媽語氣平靜,「待她百年之後,你就要獨自一人度過無數個百年、千年。」
「到那時,你會漸漸遺忘,這幾十年的點點滴滴。」
「你可會後悔?」
「我不會忘,不會後悔。」阿九道。
「人妖有別,即便你無意,也會吸走她的精氣,減她壽數,你可想好如何應對了?」蛇蛇媽問。
「嗯。」阿九又應,但沒說如何應對。
「她不知你是妖,你在人間生活可要仔細避好端午雄黃,莫在她面前現出本體,」蛇蛇媽關照道,「凡人被嚇破了魂,可難尋回。」
「……嗯。」阿九這句應的有些慢,但他沒解釋。
我當然知道他是妖!
我不僅不是普通人,我還是個沒出息沒底線,讓妖養著的除妖師,嗚!
但我絕對不是弱,我隻是窮!
「既然如此,那便無不妥了。」蛇蛇媽首肯。
「不過……」她沉吟道,
「我看那姑娘似乎對你並無特別的意思,她好像被你趕鴨子上架,你可是一廂情願拘著人家了?」
阿九沉默了。
不是啊!
阿九你快說啊!
我扣地,著急!別讓你媽誤會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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