吏部尚書家的小公子慕謹不能人事,京都人人心照不宣。
父親為仕途順遂,欲將繼妹沈若若嫁過去。
嫡母哪裡舍得親生女兒,設計我頂包。
慕家聘禮送到後,母女倆得意洋洋:「沈芷薇,你嫁了個廢人,以後的日子可有得你受。」
我笑意盈盈:「有沒有可能我一直很想嫁入慕家,這一切都是我設的局?」
1
母親S的那日,京都下了三十年不遇的一場大雪。
那日是妹妹沈若若及笄,前院絲竹之聲不絕於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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賓客的歡聲笑語穿過層層隔牆,如蛛網般,一層層緊緊地纏住這寂靜荒蕪的院落。
我將所有的被褥都堆在母親身上,使勁搓著她的手,試圖讓她暖和一些。
可她的手還是越來越涼。
去請大夫的小萍遲遲不歸,我想出去看看。
母親卻拉住我,輕聲說:「莫走,小薇,讓娘再好好瞧瞧你。」
她幹枯的手寸寸撫過我的臉,疲憊的眼裡蓄滿淚水:「我對不起你。
「我將你帶來這世上,卻讓你受盡委屈。
「我本想陪你長大,看你成婚,如今怕是不成了。
「好孩子,你聰慧機敏,這些年都是我拖累了你……
「娘給你留了一個冊子,關鍵時刻或可保你性命。」
她輕輕拉起我的手,蹭在自己冰涼的臉上,含淚的眼裡裝滿了愛:「小薇,你要永遠記住,無論娘去了哪裡,永遠都愛你。」
我眼淚簌簌地落,不住搖頭:「娘,你不要說胡話。
「舅舅不是寫信過來了嗎,表哥不日便會來京都。到時候舅舅和表哥會是我們的倚仗。
「你撐住,我這便為你去請大夫!」
與前院相連的門已被上了鎖,說怕我們不懂事驚擾貴客。
嫡母屋裡的婢女柳葉守在後面角門處,正指揮嬤嬤扒小萍衣服。
「好你個賤蹄子,今日府內大喜,你到底偷了什麼東西想運出去銷贓?」
小萍臉已被扇腫,含糊不清地叫著「大小姐」。
見我出現,柳葉皮笑肉不笑:「大小姐,不是奴婢說,您就是心善,身邊的婢女也管教不好,便讓奴婢替您……」
「啪!」
她話未說完,我一巴掌甩上她的臉。
她愣住:「你竟敢打我?」
我並未回答,抽出頭上銀簪,握緊刺入她的肩頭。
鮮血瞬間爆開。
她痛得整張臉都扭曲了。
我眼眸裡全是血絲,惡狠狠地道:「開門,不然下一簪刺的便是你喉嚨。」
2
長街雪厚,人跡寥寥。
我蹚過深深的雪,其間好幾次摔倒,總算到了回春堂。
坐堂的大夫有醫德,一邊吩咐伙計套馬車,一邊令徒弟拿藥箱。
他隨我鑽過小小的角門,一路氣喘籲籲跑進屋內。
小萍跪在床邊,一聲聲叫著「姨娘」,紅腫的臉上全是淚水。
母親的手從被褥中垂落,睜大的雙眼還看著門的方向。
我定在原地不敢動,大夫快步上前把脈,又迅速施扎銀針。
良久,他深深嘆息:「節哀吧,夫人已經仙去了。」
小萍想將母親的眼合上,哭著嘗試多次,始終不行。
我慢慢走過去,伸出手,顫抖著覆上母親的雙眼,輕聲說:「娘,您放心去吧。
「我會好好照顧自己,我會好好活下去的。」
我緩緩用力……
再抬手,母親的眼睛已然合上。
我心痛如絞、淚如雨下,前院卻爆出歡呼,雪風送來興奮的呼喊。
「投壺五連中,沈小姐當真厲害。」
……
母親的一生本不該如此。
她生來貌美,外祖是江南商賈世家,自幼受盡寵愛。
當年父親在商鋪之中對母親一見傾心,窮追不舍。
母親心動,外祖本不允她嫁的,可那年父親中了舉人,他才二十有一,前途無量。
外祖松了口,為母親準備了豐厚的嫁妝。
母親成婚後,很快便生下了我。
而父親在我三歲時參加春闱,中了榜眼第二名,被寡居的文嘉縣主一眼相中。
文嘉縣主的姐姐是當時宮裡炙手可熱的明妃。
縣主的封號便是陛下看在明妃的面子上封的。
是以哪怕二嫁,她也絕不可能為妾。
父親跪地哀求母親,直言他若是拒絕縣主,怕是非但官場走不下去,小命也難保。
母親請求和離,帶走自己當初的嫁妝。
可父親堅持我是他的孩子,母親走可以,絕不能帶走我。
她不舍得我。
隻能「自請」為妾,隨父親來了京都。
一步錯,步步錯。
離了故土,沒了外祖父舅舅護佑,後來我們母女的日子便可想而知。
她本該在商場如魚得水。
卻因我被困在一方泥濘,賠上了自己的性命。
是我拖累了她。
我於母親床前枯坐,不知夜幕將臨。
賓客都已離去,沈若若帶著婢女推門而入。
她衣衫華貴,隻頭上的簪子,便比我們整個院子裡裡外外的東西加起來價值都要高。
她用帕子掩住口鼻,滿是嫌棄:「聽說你娘S了?
「怎麼偏偏S在今日,莫不是嫉妒我今日及笄宴高朋滿座,所以故意尋我晦氣?」
3
我壓住想撕了她的念頭,抬眸看向她,冷嗤:「贏了我有何意思?
「前些日子樂安縣主及笄,禮花放了半個時辰,整個京都百姓無人不知,你與她比去。」
沈若若與樂安縣主一直不對付,此時聽我這般說,俏臉一沉:「不過是些禮花,府內又不是沒有!
「你娘S了,以後再也沒人護著你,你的好日子到頭了。這樣的大喜事,是該放些禮花慶祝。」
你錯了。
我是娘的牽掛,娘亦是我的軟肋。
如今我沒了軟肋沒了顧慮,是你的好日子到頭了才是!
沈若若離開不久,絢爛的煙花炸開在沈府上空,將寂靜黑暗的夜撕裂。
母親,就讓這些煙花照亮你的黃泉路吧。
願你來世自由自在隨心所欲,永遠不要被孩子束縛。
小萍挪到我身邊,還在哭著:「縣主和二小姐也太欺負人了,夫人新喪,她們怎麼能……」
禮花聲間隙,偶聞更鼓響起。
女子的及笄宴,本就由一府主母操持。
是以父親今日隻在簪禮時露了面,此後便應頂頭上司太常寺卿之邀,去他府上共商年節祭祀事宜。
雪路難行,他從太常寺卿府邸歸來,約莫要半個時辰。
算算時間,如今該到家了。
我扯了扯嘴角:「別難過,很快就會停的。」
「才放了一炷香,以二小姐的心性,定然要超過半個時辰……」
小萍剛說完這句,禮花戛然而止。
很快父親身旁的小廝便來請我去前院。
我簪上了父親送給母親定情的金簪。
甫一踏入書房,文嘉縣主的巴掌迎面狠狠落在我臉上:「不愧是商戶之女所出,心眼比算盤子還多,你撺掇若若放煙火,是想將闔府放在火上烤嗎?」
4
我捂著紅腫的臉,抬起蓄滿淚水的眸看向主位上的男人:「父親,娘走了。
「娘生前最愛煙火絢爛,是以我才跟妹妹提了一嘴。」
沈若若衝過來,怒目而視:「你撒謊,你就是用樂安縣主來引我上當,故意讓我放煙火來給家裡惹麻煩。」
我一臉茫然:「妹妹及笄大喜,放煙火乃人之常情,何來惹麻煩一說?」
文嘉縣主冷面冷語:「你莫裝不知,你今日明明出了府,還膽大包天刺傷了我的婢女,定是在外頭探聽到了消息。」
我抬眼看向她:「原來縣主知曉娘病重需要求醫問藥,那為何鎖住通往前院的門,又為何讓婢女守著角門不讓萍兒進出?
「縣主是在故意拖S娘嗎?」
我深深磕頭,簪尾的金蝶振翅欲飛:「父親,娘臨走前還在一聲聲喚您的名字,盼著能見您最後一面。父親,請您為娘做主。」
父親該是憶起昔日往事,神色軟了兩分。
文嘉縣主忙柔聲辯解:「夫君,今日是若若的大日子,妾身隻是不想驚動貴客,趙姨娘身體一向不好,妾身著實沒想到這次會真的……」
「父親,她明明就是故意……」
我話還沒說完,父親打斷我:「好了,你娘的身體本也已經油盡燈枯。現在不是計較這些細枝末節的時候。」
細枝末節?
娘的枉S,在他眼裡竟是細枝末節。
書房內地龍燒得旺,溫暖如春。
我卻覺得遍體生寒。
我不該抱那麼一絲絲希望,覺得這個男人還會惦念舊情。
我其實比誰都清楚他的涼薄啊。
母親的仇,我得靠自己來報了。
父親掛念「大事」,斥責文嘉縣主:「我今日出門時叮囑過你,絲竹飲宴也就罷了,斷不能放禮花。
「你將我的話當耳旁風嗎?」
父親出身落魄門第,考功名時是母親一路贊助,入官場後又是明妃一路提攜。
為了維護一家之主的威嚴,他在家裡說話從不說透,更不會多談朝堂和官場的事。
他下了禁放禮花的命令,卻未曾告知文嘉縣主宮裡前日沒了一位娘娘。
雖隻是個貴嫔,卻是陛下近一年來放在心尖尖上寵愛的。
絲竹之聲傳不進森森宮牆。
煙火絢爛卻能在黑夜中刺透百裡。
是以父親才有那番叮囑。
好在明妃前幾年因善妒被陛下厭棄,不久後鬱鬱而終。文嘉縣主母族凋敝,如今消息也不夠靈通,才會入了我的套。
我其實也不確定出了什麼事,是猜的。
永安侯府新得了一個金孫,昨日辦滿月宴。
侯府世子娶的是去歲與吏部尚書第三子慕謹和離的周家小姐。
慕謹與周小姐成婚三年卻無出,坊間議論紛紛,都說周小姐不能生育。
流言紛紛,說永安侯世子娶一個不能生育的二婚女為正妻,恐怕自己也有隱疾。
沒想到如今成婚剛一年,便生了一對龍鳳胎。
如此揚眉吐氣的大喜,按永安侯夫人張揚的性子,是定要大肆慶祝的。
可昨夜侯府不曾放煙火,就連爆竹都隻放了寥寥數掛。
是以我推測其中定有貓膩。
文嘉縣主臉色發白:「若若及笄此生隻有一次,你又不曾說清楚個中關竅……」
她陰沉沉的目光落在我身上:「都是她撺掇若若……她才是罪魁禍首。」
父親疲倦地揉著太陽穴,擺擺手下了定論:「行了,都別爭了。便罰芷薇三個月月銀,抄《女誡》五遍。
「都下去吧。」
我走得最快,腳已經跨出了書房門,聽得父親吩咐文嘉縣主:「我與趙姨娘也算恩愛一場,好好葬了吧。」
5
文嘉縣主以年節將至為借口,第三日便將母親草草落葬。
她嫁入沈家時,帶著萬貫家財。
她入土為安時,卻隻有薄棺一副。
我在墳頭枯坐,綿綿白雪落了滿頭。
也不知過了多久,雪停了。
身側小萍滿是戒備:「你是誰?男女授受不親……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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