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然要回去。
我真想親口聽聽,父親要對我說什麼。
慕謹見攔我不住,也一並鑽入馬車:「我陪你回去,省得你到時候心軟,做出傷害我慕家清名的事。」
父親一向喜潔,如今下巴卻長了密密的胡碴,眉宇間都是濃重的倦色。
見慕謹一同歸來,他有些局促。
不過眼下保命要緊,他也顧不得顏面,帶我們去見文嘉縣主和沈若若。
她們被綁在偏廳內的柱子上,嘴裡都塞滿布條。
見我們出現,兩人拼命地掙扎起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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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嘉縣主看向父親的眼神裡,充滿了失望和憤怒。
父親做小伏低哀求:「芷薇,從前都是父親的錯,父親疏於看顧你和你母親。
「可父親也是情非得已,都是被文嘉縣主逼的。
「貪了你母親嫁妝,克扣你們母女吃穿用度,不讓你母親得到及時救治的是她……
「父親雖有失察之責,但絕無害S你母親之意。
「你是我的骨血,是我第一個孩子,我疼你還來不及呢。此番我有難……」父親說著,屈膝下跪,「芷薇,女婿,請你們一定讓慕大人替我在陛下面前美言幾句。」
慕謹側身,避開他的大禮。
皺著眉瞧我,低聲問:「你不是文嘉縣主親生的?她們從前待你這般不好,怎麼從未聽你說起?」
我沒有回答,徑直走到文嘉縣主面前,拔掉她嘴裡的帕子。
她看著父親,狠狠地說:「沈青松,是我看錯了你!
「京都狀元遍地走,當初若無我姐姐提攜,以你的才幹家世,能當上這四品官嗎?
「你是沒有授意我苛待趙姨娘,可你也從來沒為她出過頭,你個懦夫、孬種、偽君子、真小人……
她還沒罵完,父親一腳踹在她的心窩處。
「閉嘴,你今日最好誠心誠意跟芷薇道歉,不然明日我便將你女兒許給鄉下的屠夫!」
22
沈若若拼命掙扎,可惜發不出聲音。
文嘉縣主不敢置信地看著他,通紅的眼眶裡湧出熱淚。
良久,她深深呼吸,垂下眼眸,艱澀開口:「芷薇,一切都是我的錯。
「你大人有大量,若是有氣便發在我身上,救你父親這一回,放過若若。
「她就是被我慣壞了,你母親的S,跟她沒有一絲一毫的關系。
「求求你,救救沈家,幫你父親渡過這一劫。」
……
父親神色激動:「芷薇,你聽到了吧?
「都是她幹的,我也是被逼的。
「我是無辜的,你如今得你公公器重,一定要替為父申冤,你我父女連心,你一定要保住為父的性命,保住為父的官位呀。」
從沈家出來時,天色陰沉沉的。
我吩咐車夫去一趟西山。
我拂去母親墓碑上的灰塵,跪地磕頭。
慕謹輕聲問小萍:「這是……」
「這是小姐母親的墓。」
慕謹聞言,也屈膝跪下,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響頭。
我起身後,接過小萍遞來的鏟子在墓旁開始刨。
慕謹大驚,拽住我的手腕:「芷薇,你瘋了。
「動先人墓,乃大不敬。」
我甩開他的手,很快鏟子就撞在堅硬之物上。
是一個木盒子。
拂去泥土打開,裡面是幾冊賬本。
這是母親當初交給我,說關鍵時刻或許能保我性命之物。
也是父親的犯罪證據。
我將賬冊遞給慕謹:「拿著這個賬冊,便說是你今日在沈府尋得。
「我外祖母曾給母親陪嫁過一個賬房先生,周先生寫得一手好字,他更厲害的本領是能模仿其他人的字跡,難辨真偽。
「母親帶著他一起入了京都,其後他被父親要走,母親便再也沒見過他。
「你可以去找找他。
「你不是一直很想將心上人接入府內嗎?
「你奉上賬冊和周先生,父親母親應當會讓你將你養在外面的心上人接入府內。」
慕謹詫異地看著我:「你一直都知道素素?
「我允諾此生與她共白頭,你不在乎嗎?」
我哂笑一聲:「我早與你說過,我要的隻是慕家兒媳這個位置。
「我又不曾心悅你,為何在乎你愛的是誰?」
23
愛是這世上最虛無縹緲之物,比浮雲還易變。
若要不被它所傷,那便不要動情。
慕謹接過賬冊:「此事你若是出面,難免引得父親猜忌。
「我可以幫你,但讓素素得到父親母親認可一事,我會自己想辦法。」
慕謹遞交了賬冊,兩日後又找到了周先生。
他被囚禁在城郊的一處小院之中。
若不是因為父親被禁足無法外出,恐怕他早已被S人滅口。
母親偷偷保留的是原始賬冊。
那些賣貨人都是在這上面籤字畫押的,上面記載著真實的價格和數量。
那些商戶沒有撒謊,父親的確是借著皇家的名頭,用遠低於市場的價格採購的。
而父親交給陛下的是假賬冊。
他將價格翻了幾倍,讓周先生模仿那些人籤字。
其中這些差價,自然是進了他的腰包。
比起其他有更多實權的官員,父親貪墨的錢財並不算大。
可他是太常寺少卿,日常管的是祭祀祖宗天地和各路神明的事宜。
如此一來,豈不是在欺瞞祖宗,欺騙天地,戲弄神明?
在陛下眼裡,這個事情的嚴重性遠遠大於貪墨賑災糧。
陛下震怒,沈家被抄家,父親被判絞刑,於十日後在東街菜市口行刑。
而文嘉縣主和沈若若則被罰為奴婢,終身不得贖身。
陛下的旨意下來後,公公找了我。
書房的門開著,窗外知了叫個不停。
屋子裡放了冰盆,可迎面的風還是帶著灼人的熱浪。
就如公公此刻給的壓迫感一般,他問:「謹兒手裡的賬冊,是你給他的吧?」
「是!」
「沈青松是你父親,你為何如此?」公公強調,「我想聽實話。」
「他辜負真心,害S母親,他該付出代價。」
公公半晌不說話。
我深吸一口氣,屈膝跪下:「父親若覺得兒媳此舉不妥,違背慕家孝順恭敬長輩的家訓,兒媳願自請下堂……」
「你當我慕家是什麼?你設計想嫁入就嫁入,如今利用完了,轉身就要走?」
我怔住。
他這是不允我和離?
公公擺擺手,神色不耐:「下去吧。」
待我走到門口,他又道:「你既已嫁入慕家,便是慕家的人。
「往後受了委屈,大可跟你母親,跟為父說,莫要自己忍著。
「我慕家從不仗勢欺人,但也絕不會任由旁人欺辱自家人。」
我眼眶紅了,哽咽道:「是,兒媳記下了。」
「我為你打過招呼了,你若是想見你父親一面,這幾日便找個機會去吧。」
24
我在刑部的監牢裡見到了父親。
地牢悶熱。
他手上腳上都鎖著镣銬,渾身上下散發著難聞的異味。
獄卒打開門,我放下手裡的食盒。
他一把撲過來。
我退後幾步,他摔倒在地上。
他並沒有起來,翻過身後就直接朝我跪了下來。
眼淚鼻涕齊下。
「芷薇,爹錯了。
「爹當初不該辜負你娘,爹不該貪戀權勢。
「爹不該畏懼文嘉縣主,爹沒有保護好你娘。
「爹大錯特錯啊!」
他朝我磕頭:「芷薇,爹不想S。
「求求你救救爹,你救救爹,爹往後日日去你母親墳前磕頭,向她贖罪。」
我靜靜看著他,問:「你知道母親葬在何處嗎?」
父親一怔:「你告訴我,往後我便知道了。」
眼淚鼻涕滾落在他髒汙的胡須裡,看上去真是惡心。
他用這張惡心的臉,配上懺悔的表情:「你母親一心愛我,她若還活著,也定不願見我身首異處的。
「芷薇,你去求求慕大人,他一定有法子的。
「隨便找個S囚頂替我就行。
「你母親臨S前不是一直在喊我的名字嗎?
「我自此隱姓埋名,日日在墳前陪伴你母親。」
……
我實在忍不住,笑出了聲:「父親,你是真的不明白,還是為了活命還在演戲?
「你猜那些賬本,是誰偷偷拿走保存的?
「你猜刑部那些人,又怎麼會知道周先生的存在?」
父親的眸子漸漸放大。
我笑得越發大聲:「是母親,是我!
「母親偷走了賬冊,而我一直保存在她墳前。
「你若有心去她墳前上一炷香,事情或許就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。」
父親怒了,紅著眼質問:「我是你爹!
「沒有我就沒有你,你竟然這麼對我!你大逆不道,你要遭天譴的。」
真好笑。
我拔高音調:「那就來譴我好了。」
「若辜負真心、背棄信義、一心隻往上爬者,能步步高升花團錦簇,純善之人卻不得善終,那這樣的世間,我活著也沒有意思。
「我便與這世道一起毀了更好。
「你是我爹,可你在我被沈若若欺辱的時候在哪裡?
「你是我爹,在我被文嘉縣主鞭笞的時候你又在哪裡?
「我與母親吃殘羹冷炙時,你在前廳開懷暢飲。
「母親病重命懸一線時,文嘉縣主母女在宴請高朋,你在對上司奉承拍馬……
「除了我身上流了一點你的血,你哪裡配當一個父親!」
我一口氣發泄完,掏出藏於衣袖中的匕首。
沈青松嚇得連連後退。
25
我高舉匕首,劃開自己的胳膊。
殷紅的血「滴滴答答」掉落在地上。
我高聲冷笑:「出生時,我從你身上繼承了二錢血,今日,我便把這血還你。
「我趙芷薇此生,隻有母親,沒有父親!」
從地牢出來時,外面下了大雨。
胳膊上的血匯入雨流之中,很快消失無蹤。
多年委屈,這一刻盡數釋放後,我整個人空落落的,竟像是踩著棉花,落不到實處。
在大雨裡走了幾步,慕謹從馬車上下來,撐著油紙傘快步走到我面前。
他將傘面大半傾斜在我身上。
「父親說你今日來看嶽父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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