連玉臉色一白,局促地站起身來。
而我慢條斯理地將手上的纏絲金手镯放到梳妝臺上,聲音冷淡,「驸馬日理萬機,多日流連後院不曾踏足此處。如今深夜前來,有何貴幹?」
他深沉的目光落在我臉上,語氣裡帶著驕矜的忍讓,「顧芷,你到底在鬧什麼脾氣?可還是那日生辰的事情惹了你不快?若是如此,我向你道歉,你莫要再耍性子了。」
原來,他也知道那日惹了我不快啊。
我懶懶地起身走到軟塌前,壓著連玉的肩膀讓他坐下,伸出細白的手指撫摸他幹淨的眉眼,對宋鬱連一個眼神都欠奉,「驸馬何出此言?」
連玉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,在眼底留下一片淺淺的陰影。
我勾起唇角,手指順著連玉秀挺的鼻梁向下滑動,卻被宋鬱一把抓住手腕,聲音微微有些不穩,「顧芷,你公然將一個戲子迎入房內,白日裡又將我母親和夏沅趕回院子,到底將我置我於何地?你往日……不是這樣的。」
我低笑一聲,挑眉冷冷地看他一眼,一耳光重重打在他臉上,直將他打得偏過頭去,「宋鬱,你算是什麼東西,敢在本宮面前如此放肆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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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本宮是當朝長公主,這裡是公主府!你不過一介從五品的官身,宋老夫人更是連诰命都無。說到底,我才是這公主府唯一的主子,你們的身家性命,皆依附於我!我敬你們是情分,不敬你們是本分,你到底有何置喙的資格?」
「你往日高傲矜持,不過是因為本宮願意忍讓你。而現在,本宮不願了。」
在他愈加蒼白的臉色下,我捏住他的下巴,聲音如冰,「宋鬱,我才是這公主府唯一的主子。你……要認清自己的身份。」
「本宮要歇息了。現在,就給我滾出去。」
宋鬱僵在原地,臉上幾乎一片空白。
半晌,他握緊拳頭,踉跄離去。
呵,真是個廢物。
我示意侍女退下,手臂勾住連玉的脖子,聽著他胸腔裡鼓噪的心跳聲,聲音溫柔,「以後……你就跟我的姓,就叫顧白,可好?」
他從喉間溢出細碎的喘息,尾音帶著些微意亂情迷的顫抖,「奴……都聽公主的。」
我唇角笑意加深,垂眸將他壓倒在軟塌上,輕輕親吻他的眼角。
而他乖順地閉上了眼睛。
我想,我需要養一隻乖一些的寵物。
而不是一家子吃穿用度皆索之於我,卻仍不願給一個好臉色的白眼狼。
8.
翌日,我難得睡了個懶覺。
顧白躺在我身側,手腳僵硬,雙手規規矩矩地交疊在前腹,一動也不敢動。
我撐著腦袋側過身看他,直到他白皙的臉上飛起一片紅霞,才好整以暇地輕笑出聲。
守在門外的侍女們聽到聲響,輕手輕腳地魚貫入內服侍。
我讓侍女給顧白準備了一身月白色的長衫。
聽下人說,宋鬱一早便將夏沅送出了公主府,為她在南城租了個小小的院子,又在福隆齋買了我愛吃的紅玉糕,已在院外等了一個時辰。
侍女小心地看著我的臉色,「公主,可需要讓驸馬……」
我漫不經心地從妝匣中取出一串貓眼手鏈,示意顧白給我戴上,「不必,讓他等。」
「再有,像昨晚那樣被驸馬擅闖入室的事情,我不想看到第二次。」
侍從們戰戰兢兢地跪地應是。
我穿戴完整,帶著顧白從房裡出來,正看到宋鬱在樹下轉過身來。
他穿著一身月白色的長衫,面如冠玉,眉目如畫,臉色卻在看到同樣一身月白的顧白之後微微有些難堪。
我莫名地有點想笑。
我第一次見宋鬱時,他便是穿著這身長衫行走在京城街頭,隻不過顏色沒那麼鮮亮,微微泛著白色,一副風塵僕僕趕考的書生形象。
彼時我坐著公主府的馬車赴宴,正好拉起車簾,他挺拔的身影在我眼前一晃而過。
那顏色讓我想到了沈白。
再見時,他金榜題名,騎馬遊街,極盡殊榮。
我在街尾讓人截下他,直截了當地問他可有婚配,可願當我的驸馬。
而他深深地看著我,唇角微抿,臉上種種神色變換,最終點了點頭,「公主所言,固所願爾。」
我便求皇兄指了他。
我想,他就是沈白說的,我看得順眼的人。
可是後來我才知道,他當時臉上的表情,叫做……不甘願。
他是寒門書生。在進京趕考前,家裡已經有了青梅竹馬的戀人,約定好一旦高中,便回鄉成婚。
夏沅便是他那個青梅竹馬。
成婚後,我再也沒有看過宋鬱穿過月白色的衣服。
他知道我喜愛那顏色,卻像是固守著某種可笑的堅持一樣,不願再跟這個顏色有任何瓜葛。
可我分明給了他選擇。
是他自己沒有勇氣拒絕送上門的權勢,卻又在婚後將他的背信棄義遷怒於我。
委實可笑。
9.
我並不理會神色莫測的宋鬱,而是讓顧白坐在我身邊,又從侍女手中接過茶盞親自喂他喝茶。
許是喂得快了一些,一道透明的水痕順著他柔和的下顎線劃過喉結,隱沒在月白色的衣領裡。
他有些狼狽地嗆咳起來,衣領微微散開,露出脖頸處的一點曖昧紅痕。
我含笑用手帕替他擦去身上的茶水,而另一邊的宋鬱失手打翻了眼前的點心。
他眼中情緒翻湧,最終艱澀地開口,聲音沙啞,「你們……」
我歪了歪腦袋,淡笑著含住顧白遞到唇邊的雙色荷花酥,嘴唇擦過他溫暖的指尖,「如你所見。」
宋鬱的眼睛紅了。他衝上前一拳將顧白打得偏過頭去,卻被侍衛們一擁而上制服在地,發冠散亂,長衫上沾滿塵土,端的是狼狽不堪。
我捏住顧白的下巴細細打量他臉上的傷痕,又囑咐侍女去取散瘀的白玉膏來。
「疼麼?」
顧白垂眸輕笑著搖了搖頭。
我喜愛他乖順的模樣,獎勵似的摸了摸他白皙俊秀的臉頰。
被按在地上的宋鬱眼神陰鸷地SS盯著我,「顧芷,我才是你的驸馬!」
我居高臨下地看著他,將一整壺茶水一點點倒在他頭上,聲音冷漠,「那又如何?宋鬱,我用了三年都捂不熱你的心,甚至哄得你忘了身份,明目張膽帶著別的女子騎在我頭上肆意羞辱,事到如今,你才發覺你是我的驸馬?」
「你說得對,本宮是金尊玉貴的長公主,生來什麼都有,何需在不相幹的人身上耗費許多精力。養不熟的狗,換一隻更乖巧的便是。」
「你這個驸馬,本宮不要了。」
「對了,日後,還是稱呼我為長公主為好。免得失了禮數。」
他的臉上血色盡褪,嘴唇開開合合,卻失魂落魄得說不出一個字。
我不耐地蹙了蹙眉,便有侍衛將他拖了下去。
我沒有錯過他眼底一閃而過的狠厲,微微勾起唇角。
有意思。
10.
宋老夫人亦上門說和。
她難得親自踏入我的院子,擺出一副語重心長的架勢勸我,「我的兒子我清楚,他是個再實誠不過的君子,不像那些奸佞小人一樣擅長哄人開心,但待公主卻是一片至誠之心。公主生辰那日的生辰禮,可是阿鬱尋遍了京城裡的珍寶閣才得來的一整套紅寶石頭面。公主切莫為了一時之氣,傷了夫妻間的和氣啊。」
而我隻是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空空的手腕,「宋老夫人手上那隻祖傳的镯子,怎麼不見了呢?」
「本宮倒好似在夏姑娘手上看到了一個類似的镯子。怎麼,宋老夫人竟是將祖傳的镯子,送給了她麼?不知情的怕是以為,夏姑娘腹中懷的是你們家的金孫呢。」
宋老夫人笑容一僵,唇角的笑容便有些掛不住了,「長公主說笑了,那個镯子收起來了,夏沅手上不過是一個差不多的罷了。明日啊,老身便將那镯子拿來送予長公主,還望公主不要嫌棄才是。」
我興致缺缺地勾了勾唇角,端茶送客,「既然如此,那本宮便卻之不恭了。」
而她走後,顧白默不作聲地從側廂房進來,為我揉捏略微僵硬的肩頸。
我順勢往他身上一靠,「小白,明日隨我出門一趟。我們……一起去會會那個珠胎暗結的夏姑娘。」
而我感覺到顧白的身體微微一頓,而後溫順地回應,「是。」
11.
我沒有為難夏沅。與她一番談話後,我回府向宋鬱鄭重提出和離。
面對著他布滿血絲的眼睛,我冷淡地勾起唇角,「宋鬱,夏沅已經什麼都告訴我了。她腹中的孩子是你的。你既對我不忠,那我們好聚好散,和離便是。」
宋鬱和宋老夫人慌了。
他們不過寒門出身,便是嘴上說得再清高,也過慣了長公主府錦衣玉食的生活。
由儉入奢易,由奢入儉難。
我不過是在府中數次表現出對宋鬱的不喜和冷落,甚至還沒來得及為難於他,看碟下菜的下人們已經讓他們感受到了細微卻無處不在的落差。
這落差也許隻是一頓晚膳份例裡不那麼新鮮的羊肉,是夏日裡比平日晚到了幾日的冰敬,是太醫院例行把脈時的敷衍,是下人們彼此一個微妙的眼神……
但落在心比天高的宋鬱和宋老夫人身上,卻是比S了他們還令人難受。
倘若再沒了驸馬身份的加持,宋鬱不過一介從五品的翰林院編修,靠著那點微薄的俸祿,也隻夠在居大不易的京城租上一間小小的房子,且還有得熬呢。
更何況,得罪了我,他的仕途也算是到頭了。
宋鬱跪在我身前哀求認錯,稱自己隻是一時糊塗中了夏沅的算計,才不得不對她負責。
他甚至面露狠色地暗示,可以想辦法弄掉夏沅腹中的孽種,再將她遠遠發賣出去,為我出氣。
我厭煩地看著這個曾經光風霽月驕矜高傲,如今卻像隻喪家之犬一般跪伏在我身前的男人,聲音冰冷,「宋鬱,別讓我看不起你。和離已經是我對你最後的一點情分,你若不願,我便將你做的好事稟告皇兄,休了你。」
待委頓在地的宋鬱被侍衛拖走,我倒了盞茶,對著屋內的屏風揚聲道,「出來吧。」
一道纖弱的身影慢慢走到我身前,恭敬地向我行禮。
赫然是面色蒼白的夏沅。
12.
眼看著我並無回心轉意的意思,宋鬱和宋老夫人竟出了個昏招。
他們去到城中的醫館,尋大夫開了個易讓女子有孕的方子,又在酒中偷偷下了助興之藥,邀我晚上賞臉賠罪。
想來,是打著讓我懷子後不得不留下父親的算盤。
但畢竟我們成婚三年無所出,B險起見,他們又尋了江湖術士開了具有上癮性的致幻藥粉。
狼子野心,可見一斑。
隻是他們不知……他們的一舉一動,皆在我的算計之內。
我佯裝答應了宋鬱的邀請,又暗地裡讓膳房將下了藥的酒壺更換成了鴛鴦轉香壺。壺內自成機關一分為二,一半是宋鬱裝的藥酒,另一半則是尋常的酒。
那晚珍馐美酒,燭光醉人。
我仔細地對鏡梳妝,在唇上塗上如血般鮮紅的丹蔻,笑容冰冷而豔麗。
宋鬱看到我時,眼中一閃而過一絲驚豔……和狠厲。
我隻裝做不知。
在我含笑的目光下,宋鬱很快便醉了。
我冷眼看著他藥效發作,醜態畢露,搖搖晃晃地向我撲來,卻被突然出現的顧白掼倒在地。
宋鬱臉色潮紅,眼神迷茫,也許還做著重修舊好的美夢。
而我獎勵地摸了摸顧白的臉,在他微微發紅的眼角落下輕吻,「乖孩子。」
等宋鬱醒來,他已經被關在了公主府的暗室裡,僅著裡衣,身上鐵鏈纏身。
夏沅和顧白一左一右地站在我身後。
而我唇角含著漫不經心的笑,帶著倒刺的長鞭劃破空氣,在他目眦欲裂的目光裡狠狠抽到了他的身上。
13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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