客棧的窗戶被吹開。
我看了一眼,窗外紅得不正常的月亮。
起身去關窗時,一把黑色的頭發垂了下來。
我驚惶害怕地往後退。
隻看見,黑色的頭發猶如流動的黑水,瞬間擋住了整扇窗戶。
密密麻麻流動的黑發下面,露出一張女人蒼白嫵媚的面容,臉上爬滿了鮮豔如花的妖紋。
我指尖發冷。
她不停地嗅動著鼻尖,咯咯尖銳地笑了起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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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找到了!」
「終於找到了異世神女!」
「好香,你的血好香!」
無數黑色的長發,猶如無數根黑色的細針,同一時間扎向窗戶。
隨即與方祭留下的符紙碰撞,發出一道刺痛眼球的金色光芒。
她怪笑起來:「小神女,原來你的身邊也有追隨者,保護你的愛慕者。」
「蒼山的符咒,有點用處,妾身好久沒見過了。那些捉妖師太沒用了,還是修士的血肉味道,嘗起來更美味一些。」
她懸浮在半空,站在血一樣的紅月之下。
那些長發被她收回,黑色綢緞一樣垂在她紅色裙擺之後。
嫣紅色的美眸浮起不屑。
「區區幾張符紙,還攔不住妾身!」
她手指一點,方祭貼在房間外的符紙,同一時刻燃燒起來。
我躲到了衣櫃裡面,催動著心口前,方祭留給我的傳音符。
「方祭,那個長頭發的妖怪找到我了……」
「哗啦」一聲,衣櫃四分五裂,我跌坐在地上。
黑色逶迤在地的長發,仿佛有生命,湧上來,把我從頭到腳包裹住。
那張蒼白美豔的臉貼近,吐出妖的腥臭味。
「長頭發的妖怪……是說妾身嗎?」
她冰冷修長的手指,從我懷中掏出傳音符紙,在她指尖碾為齑粉。
「小神女,好生沒禮貌。」
「妾身叫作情妖,妾身愛美一般不傷人的,還不是為了你。」
「吃了小神女的心,妾身才能脫離這個世界的掌控,成為真正的大妖!」
35
有人聽到房間裡巨大的動靜,跑了進來。
那些黑色的長發捂住了我的嘴,我發不出一點聲音。
「小神女,想看看妾身是怎麼進食的嗎?」
另一部分頭發蹿了出去,包裹住想逃的凡人。
黑色的頭發,猶如靈活扭動的毒蛇,從他們七竅鑽進去。
很快血液被吸食幹淨,隻剩下一層凹陷扭曲的人皮跌落在地。
「凡人的味道,一點也不好。」她摩挲著自己嫣紅的嘴唇。
用頭發拽著我飛了出去。
「還是小神女,最合妾身的口味。」
「妾身會放幹你的血,之後再吃掉你的心!」
我被情妖吊在樹上。
她尖銳的指尖,切豆腐一樣,在我脖子處劃開一道傷口。
傷口下面放著一隻金色的酒樽。
血從傷口不停流出,黏糊糊地順著面頰,滴落在酒樽裡面。
我感覺不到疼。
情妖飲了一杯我的血之後,嘴唇如點了胭脂一樣鮮紅。
「神女的血,果然不一樣。」
她心情頗好,跟我這個獵物聊天:
「知道妾身為什麼是情妖嗎?」
「……」
「妾身渾身都是毒,也不是一般的劇毒,而是情毒,能讓不共戴天的兩個人放下一切相愛,也能讓相愛的人,永遠也不能靠近相守。」
「是不是很有意思?」
我很想罵一句,缺德。
但嘴巴被她頭發封住了。
隨著血液的流失。
我渾身冷得像是凍在冰窖裡,微微發抖。
意識也變得模糊。
「系統,我會S在這嗎?」
系統沒有回應。
不知過去多久。
情妖喝下第幾杯我的血。
她站起身:「你的小情郎來了。」
「原是個蒼山宗的小道士,長得還不賴,小神女你眼光不錯嘛!」
我費力撐起眼皮,看見方祭踏著血紅的月光走出來,他清冷的眼中,亦是一片蔓延開的血海。
我像個懸掛著的蟲子,狼狽地搖晃,朝他搖頭,讓他趕緊離開。
情妖臉上的妖紋,比起欲妖,要多得多,顏色也深得多。
他不會是情妖的對手!
36
方祭沒有多說一句話,沒有發出一點聲音。
掌心中的本命劍散發出幽冷的光。
一瞬間,他就衝到了情妖的面前,以命相搏。
「呦呦呦這麼急啊!」
「看妾身放她的血,你心疼了?」
我眼皮慢慢耷拉下去。
聽見方祭在喊我名字:
「歲歲……別睡。」
「等我……等等我帶你離開這。」
我很想告訴他我不叫江歲。
但我本來叫什麼名字,我竟然漸漸不記得了。
情妖纏人的長發和他手中的劍相碰,光芒四濺。
黑色的長發斬斷之後,又會重新聚集起來。
脖子下的酒樽裡面的血,早就已經滿了。
溫熱的血流得到處都是。
我有點心疼。
這得吃多少老母雞才能補回來,見我受這麼重的傷。
小道士大概又要天不亮去買菜,細心地挑雞,一顆顆地選紅棗。
守在爐子旁,給我燉湯。
我還有機會,喝到方祭燉的湯嗎?
在這個世界裡S了,我又會去哪呢?
時間還會再倒回嗎?
意識飄散……
直到情妖發出一聲尖叫:「蒼山宗竟來了這麼多人!」
一雙修長的手指,顫抖地撫上我脖子上的傷口。
「歲歲,不疼了。」他說得顫抖,扯下自己的道袍,一圈圈繞在我的脖子上,結結巴巴,「我,我背你回去。」
「是我的錯,我不該離開你,不該把你一個人留下……」
小道士是哭了嗎?
溫熱的水珠,滴在我的脖子上,沁在傷口邊,微微泛起點痛意。
方祭斬斷了捆住我的頭發,把我抱入懷裡。
一陣帶著體溫的降真香傳來,我乖乖地倚靠在他懷中。
想說點什麼,讓小道士不那麼愧疚。
「我不疼……」
「哭什麼呀?把眼淚留到……我真S的時候再哭。」我說得有氣無力。
最後方祭眼睛紅得像是兔子,耳朵也蔫巴巴地垂下了,輕聲打斷:「別……別說了,我不會再讓你出事。」
我伸手摸了摸方祭湿漉漉的眼眶。
像是摸到了水中湿漉漉的小月亮。
我費力抬起身,哪怕牽扯到傷口,也沒停下。
在他顫抖的睫毛上親了親。
方祭低下頭,虔誠又有點發抖地,當著他師門弟子的面,吻上了我的唇。
37
情妖被收入了伏妖網中。
她朝我的方向,怨憎不甘看了一眼,做最後的掙扎。
「隻要得到小神女的心。」
「我將超脫出這個世界,沒有人能控制得了我!」
她五指並攏。
地上的長發又活了過來。
朝著我的心口,猛然射去。
方祭抱緊我轉個身,黑色的長發穿透他的後背,一口滾燙的血噴濺在地上。
「方祭,方祭……」
他慢慢松開抱我的手。
我慌亂地叫他名字,雙手想捂住他胸口前的洞。
那些溫熱的血堵不住,染在指尖,是猙獰的嫣紅。
蒼山的人看到這一幕,為首的大師兄,穿著一樣的紫色道袍,走到我面前,將方祭抱了起來。
在他懷裡的方祭,沒有反應,臉泛著青灰色。
我輕輕碰過很多次的唇瓣,微微張開,吐出黑色的血。
「他會不會S?」
大師兄冷冷看了我一眼:「先將他帶回蒼山醫治,能不能活下去,看他的命數。」
他們收了情妖,御劍離開。
閃爍華光的劍,在蒼穹上化為了幾顆遙遠的星辰。
客棧被情妖毀了。
我不顧危險,從廢墟裡找出了方祭穿過的淡藍色布衣。
似乎為了留住什麼……
我在三石城裡租了一個小房子,等著方祭哪天出現。
等他紅著耳朵,眼睛不敢看我,結結巴巴說:
「是,是不是等了我很久?」
「我已經……沒事了,以後我再也不會離開……」
可是雪化了,桃花開得煙煙霞霞。
燕兒都來了。
他還沒有回來。
放在枕邊的淡藍色布衣,降真香的味道也淡了。
我決定去蒼山上找回我的小道士。
向很多人打聽蒼山在哪。
他們說那兒是個仙山。
隻有仙山上的仙長下來收徒,一般人遇不到他們,更不知蒼山在哪。
我問了一個又一個,執著地不肯放棄。
終於有個人含糊地告訴我在北邊。
「山下終年覆雪,還有修士布下的結界,你一個凡人走不上去的。」
我走了好久,幹糧吃完了,鞋子磨破了。
終於找到蒼山。
那些人說蒼山下面有陣法結局,我沒有遇到。
爬了兩日,登上了山頂。
作為第一個凡人,敲開了蒼山宗的巍峨大門。
敲門的小道士嘴巴張得能吞下一個雞蛋。
我樣子太狼狽,像個乞丐。
鞋子破了,露出凍得青紫的腳趾,山路又陡峭又湿滑,好幾次我摔下去,摔得滿身是泥又是傷。
至於頭發,更是好久沒有洗過了,本來簪在發絲裡的珠花全掉了,亂糟糟的一團。
我望著他,還能擠出個笑容:「我想見方祭。」
小道士沒有帶我去見方祭,而是見了蒼山宗裡不苟言笑的大師兄。
他見了我,眸光如電,寒徹如冰。
一開口便是:「凡人和修士有別,我不知道你如何上了蒼山,但我不會讓你去見方祭,再打擾他的修行。」
「我沒有想……打擾方祭的修行。」我眨了眨幹澀的眼睛,說出的每一個字,同樣的幹澀。
大師兄手中的鞭子甩開,在蒼山宗大殿的石磚上留下一道長長的鞭痕。
「你還敢說沒有打擾他的修行!」
「他是年輕弟子中,最有天賦,最為精進,也許不消百年,就能接管宗門,卻為了你一個凡女,動了凡心俗念!」
「你可知?我這個師弟從小就有個治不好的毛病。」
「他遇到緊張的事,會結巴。後來他長大了,修為有所成了,哪怕面對大妖也沒結巴過。」
「可是他面對你那樣緊張,小時的毛病又犯了,結結巴巴說不出完整的話。」
「他是那麼在乎你!情妖的一擊,他分明可以躲開,卻為了你,生生受下,差點活不下來。師尊用奇方妙藥,為他調養了半年之久,他才醒過來……」
「他剛醒來,你又追來了!」
「凡人如蜉蝣,朝生暮S,不過百年。方祭卻能一再突破,活很久,甚至能飛升臨仙,你何必非要拉住他,毀了他的道行?」
38
心口像是被毒蟲咬了一下。
麻麻木木地泛著痛楚。
腦海裡亂成一片,像是記憶剪碎疊在一起,交織著在眼前閃過。
是欲妖洞府裡成親的樣子,在小妖的起哄聲中,我吻住他的唇。
還是他脫下法衣,蓋在我身上,背著我一路闖出去。
妖市前,他俯下身,眼底星河流淌,專注地幫我在面具上畫出五官。
還是璃澤出現後,他吃醋又難過的樣子……
我們在一起,已經有了那麼多的回憶。
我想喜歡一個人,就該去追,去等一個結果。
哪怕被拒絕,也沒關系。
喜歡不是什麼骯髒的感情。
隻要方祭親口說,他願意為了道,放棄我,讓我永遠也不要再出現。
我會離開,忘掉和方祭在一起經歷過的所有,徹底忘掉他這個人。
盯著腳上破爛的鞋子,我輕聲堅定地說:
「我要見方祭一面。」
「我想親耳聽一個回答。」
大師兄帶我見了方祭。
小道士披著白紗的中衣,坐在竹林的後面。
鴉青色的長發沒有绾起來,垂在腰間。
肌膚透著近乎透明的蒼白,顯得眉毛和睫毛很黑。
我小心翼翼親過很多次的唇,淡得也沒有了顏色……
整個人淡得像是青竹下蒸騰起的青煙,風大一點,就要把他吹散了。
我握緊手指,還是擋不住身體的發抖。
小道士他沒有S,他還好好地活著!
我該衝上去,撲到他的懷裡,哭著埋怨撒嬌地問他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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