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方祭你為什麼沒來找我?」
「哪怕給我報一聲平安也好。」
「我等了你那麼久,走了好遠的路,才爬上蒼山見到你……」
可是,我定在原地,久久地望著方祭,一步也挪動不了。
身邊的大師兄咳嗽一聲。
方祭才轉過身,看見我的剎那,清冷的眸底有些許顫動,轉瞬又歸於了平靜。
他看我,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。
我僵了一下,手指也在發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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心底的詫異,還有那一點難過,像是打翻的墨汁,慢慢浸染開。
「方祭,你沒事了是不是?」我很想擠出笑。
才發現真正難過失望的時候,連笑也是奢望。
方祭輕輕嗯了一聲,依舊是拒人千裡的冷淡。
「你沒事就好。」
「這麼久,我一直睡不好,總是夢到情妖的頭發洞穿了你的胸口,到處都是血,每晚被噩夢嚇醒後,我都要難受很久。」
「方祭,我很擔心你……」
除了這些話,我在他的沉默下,說不出別的。
眼底的霧氣越聚越多,隨時都會滴出來。
方祭捂著自己的胸口,那是情妖長發洞穿的地方,他臉色愈發慘白。
蒼山的大師兄擋住了我的視線。
「師弟,你已經見過了。」
「他不會再跟你離開。」
「江姑娘,我送你下山。」
下山嗎?
離開了蒼山,我再沒有機會上來,再沒有辦法見到方祭。
我找了他那麼久。
繡鞋上裂開的口子,也像是嘲笑我的嘴巴。
我渾渾噩噩轉了身。
血液湧上大腦,耳邊聲音遙遠又模糊,眼前像是蒙上了一層模糊的玻璃,什麼也看不清楚,抓不住。
跟著蒼山宗的大師兄,即將走出院子時。
我忽然轉過身體,不顧一切朝著方祭的方向跑過去。
他果然在看我,清冷的眸仿若碎裂的琉璃,目送我離開……
「方祭,我喜歡你,真心實意的那種。」
「我可以試著為你,留在這個世界。」
「你可不可以為我留在紅塵?」
三句話,耗費了我所有勇氣。
他要是答應我,我哪怕被蒼山宗責罰,也要帶走他。
他若是拒絕,我會頭也不回地離開……
大師兄追了上來,臉色陰沉無比,厲聲責怪:「誰讓你對他說這些話!」
在我等待的眸光中。
方祭痛得俯下身體,他臉色白成了紙,從喉嚨裡噴出鮮紅的血。
我嚇傻了。
39
我留在了蒼山上。
小道士吐血之後又暈了過去。
師兄弟都圍著他,把靈丹灌入他緊閉的嘴巴裡,又給他渡了靈氣。
我像個手足無措的木頭人,被遠遠地隔絕在外面。
「他不是……已經好了嗎?」我聲音發顫,後悔地問身邊的大師兄。
他冰冷警告地凝視我:
「方祭隻能留在蒼山,他不能跟任何人離開,也不能再愛上任何人。」
我住的地方,離方祭養傷的院子很遠。
我總是盯著他所在的方向。
他院子的燈亮了,是他醒來了嗎?
院子的燈又暗了,是他入睡打坐了嗎?
後來,聽蒼山的小師弟說方祭已經無礙,醒過來了。
我才敢去看他一眼。
方祭還是坐在那片竹林下面,眼中的清冷靈動都不見了,空蕩蕩地望著那片竹林,不知在想什麼。
「小……小道士。」我露出笑,像個朋友那樣,跟他打招呼。
他收回神思,淡淡地看我,垂下了睫羽。
「不要再來找我了。」
「離開蒼山這裡。」
「江歲……忘記我,也別喜歡我。」
他的語氣很認真,很清冷。
對我說話,耳朵不會紅了,也不會結巴。
他作出了決定,要把所有的過往抹除掉。
蒼山的風突然變得很冷,裹挾著看不見的冰晶,將我穿透得體無完膚。
喉嚨像是堵滿了沾湿的棉花,哽咽得難以發出聲音。
我忍著,不讓他聽出聲音的變化。
輕輕說了一句:「好。」
「我明天就離開蒼山。」
「小道士……你自此珍重。」
在我轉身後,聽見一聲悶哼。
我慌忙又回身去看。
方祭捂著自己的胸口,額前皆是汗珠。
身體承受不住這樣的痛楚,搖晃著要從石凳上栽下去……
「方祭,你到底怎麼了?」
「情妖留下的傷還沒有好?」
「給我看看好不好?」
隻要他一天沒有痊愈,情妖傷他那晚的噩夢就會一直糾纏著我。
我趁著他虛弱,摁住了他阻止的手,撩開白色的紗衣,執意要去看他胸口上的傷疤。
「我們親過,也抱過……隻是看一眼傷疤,你別害羞!」
方祭被我摁在石桌邊掙扎,青絲全亂了,被汗打湿,粘在額角邊。
蒼白的臉透出紅暈。
我手指蹭過他的胸膛,沒等到摸到他胸前的傷疤。
方祭忽然僵住,SS地摁住我的肩膀,又吐出了一口血。
我眼前到大腦,都是一片空白。
睫毛眨了眨,眼淚掉了出來。
「你到底……為什麼,沒有痊愈,還在吐血?」
「別瞞著我了!」
40
方祭沒有擦唇邊的血,而是虛弱地抬手,幫我擦去臉上的淚。
「別哭。」
「你哭了,我會更疼。」
我不敢哭了,吸著鼻尖:「到底怎麼回事?」
方祭倚靠在我肩上。
汗水蒸騰下,鼻尖都是他的降真香。
我一動也不敢動,任由他靠著。
他緩了好久,才低啞,斷斷續續地說:
「沒什麼事……」
「是情女頭發,在身體裡留下的情毒。」
腦海裡轟然作響。
我回憶起那一晚,情女說過的話,她渾身都是毒,她的情毒可以讓不共戴天的人相愛,也能讓相愛的人,再也不能靠近相守。
方祭對我動情。
情毒就會發作,讓他痛不欲生地吐血。
難怪他的大師兄告訴我,方祭沒辦法跟任何人離開,也沒辦法愛上任何人。
我紅著眼眶,恍惚了許久,才問:「沒有辦法解掉嗎?」
「有的。」
「等晚上,我帶你去後山找解藥。」
那時候我滿心歡喜,想伸手抱著他,又不敢,怕引得他情毒再次發作。
根本沒看見方祭垂下睫毛,遮掩住的眼底情緒,痛苦掙扎,混著決絕……
如果真有解藥。
為何他體內的情毒,會一直沒有解掉?
我太傻了。
從衛家離開的這一路,相信他,依賴他,從沒想過小道士會對我說謊。
……
晚上,我來找了小道士。
他喚出本命劍。
帶著我又上了九天雲霄,圓玉一般的月亮觸手可及。
我被方祭護在懷中。
他穿上了好久不穿的紫色法袍,將我裹在他溫熱的胸膛裡,擋住迎面而來的晚風。
我露出一個腦袋,像隻不安分的雛鳥一樣,嘰嘰喳喳。
「方祭,你的本命劍有名字嗎?叫什麼?」
「它叫北凜。」方祭垂下的眸,墨色中摻入了月光,溫柔一片。
「為什麼叫這個名字?」
方祭頭上的紫金冠跟著晃了晃:「我也不知道,它似乎就該叫這個名字。」
好奇怪的回答。
「晚上帶我去採藥,為什麼穿得這麼正式?穿了法衣,又戴了發冠?」
這一次,方祭沒有回答我,腳下的本命劍加快了速度。
耳邊是呼嘯的風聲。
我看見身後密密麻麻的人影,同樣御劍追了上來。
「怎麼回事?被你的師兄弟發現了?」
「隻是採藥而已!」
方祭低聲:「抱緊我。」
話音落,本命劍帶著我們直衝雲霄,飛高再飛高。
我仰頭去看。
星辰漸漸消失了,黯然了,深藍色的夜空顯得不真實,露出泛著白光的巨大裂口。
「那是什麼,天裂?」我迷惘了。
「那是世界的邊緣。」方祭一字一句回答我。
世界怎麼會有邊緣?
蒼山宗所有弟子傾巢而出,無數把臨空的劍,包圍住我們。
為首的大師兄沉聲,隱隱焦急開口:「這裡是蒼山禁地,師弟你一向聽從師門教導,快把她帶回去!」
方祭沒有動,反而咬破了十指。
十指臨空,同時畫出了防御的陣法。
「萬法歸一,守!」
大師兄脖子,忽然像蛇一樣,扭動成詭異的弧度。
「看來被你也發現了。」
「又是一個超脫世界掌控的覺醒者!」
我捂住嘴唇。
蒼山宗所有弟子,身上出現穿模一樣的數字模塊,一陣閃爍後,他們四肢匍匐在地,從嘴巴裡長出新的四肢。
無數張嘴,無數的聲音匯成同樣的一句話。
「神女為祭,世界將成!」
「留下神女,留下神女!」
「神女S,吾等活!」
「這到底是……」我望著眼前,穿模扭曲的怪物,喃喃,艱難地發出聲音。
他們之前還都是以守護天下為己任,不食煙火的仙門弟子。
下一刻,全變成了面目全非的怪物。
法衣下面,方祭握住我冰冷的手指。
「他們被世界控制了。」
「為什麼,他們叫我是『神女』?」
情妖,也叫我這個名字。
方祭松開我的手,將法衣留在了我的肩頭。
我被方祭留在了陣法屏障後面。
他握著本命劍,擋在我前面。
我什麼也看不清。
血霧染紅了屏障。
法術的光芒,震耳,一遍又一遍將暗藍色的天際點亮。
我臉上的眼淚,怎麼也擦不幹淨。
「方祭,方祭!」
我一遍遍催動心口處的傳音符,沒有回應。
我的小道士,一個人怎麼能擋得住被世界意識控制的那麼多同門弟子!
他會S!
會S在我前面。
大概是他受傷了,陣法的屏障上也出現了裂痕。
我瘋了一樣,一遍遍呼喚腦海裡的系統:
「有沒有金手指?」
「能不能積分兌換,我要救他!」
系統終於上線了。
它幽幽地在我腦海裡笑:【恭喜宿主,你終於愛上了這個世界的人,完成了任務。】
【留下來吧,留下來和方祭拜堂成親。】
【他為了你一定會放棄修行,你們也一定會子孫滿堂。】
我錯愕了兩秒,渾身打了個激靈。
「你不是系統!」
「這個世界裡沒有系統?」
我用力拍打腦門,試圖把它從我身體裡趕出去。
【宿主真聰明,隻是發現得太晚了。】它在我腦海中笑著說話。
【我是附心妖,在你來到世界這一刻,我在百妖洞中,就鑽進了你的心裡,你擺脫不了我!】
【我汲取了你所有的記憶,我與你共生,可以幻化成你想象中的東西。】
【神女覺得我是系統,那我就可以偽裝成系統……】
41
它在我腦海中尖聲大笑,我頭疼欲裂。
「出去!」我吃力開口。
【神女……留在這裡不好嗎?】
眼前畫面閃爍了兩下。
衛家的兩兄弟,璃澤那隻騷包狐狸同時出現在眼前。
【宿主,都不喜歡嗎?】
衛家兩兄弟睜開眼睛,眼尾嫣紅地求我:
「歲歲留下來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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